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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玄幻]六朝云龙吟(全)-4
第二章
“哦……”那女子螓首昂起,喉中发出一声娇媚的呻吟。
她上身还穿着药婆的衣衫,下身却脱得一丝不挂,这会儿柔顺地伏在座椅上,双臂张开,扶着晃动的车厢,白光光的大腿朝两边敞开。
她一边顺从地耸起雪白的屁股,让车内的男子从背后进入;一边向后挺动着,迎合阳具的抽送。
以这样一种毫无保留的姿势敞开身体,那女子显然对身后的男子有极大的信任O
程宗扬两手握住她的纤腰,一边挺动阳具一下一下的干着她蜜穴,一边从背后审视她的反应。
“上忍的阳具好硬……干得好深……”
程宗扬特意看了她的菊肛一眼,嫩肛软软的,因为蜜穴被阳具杵入而有些变形,随着阳具进出,被扯得不断开合。
假如她有所戒心,身体不可避免会出现一些紧张的反应,绝不会像这样温柔如水。
程宗扬坏笑道:“游老板的桃源洞和以前一样美妙。”
那女子包头的布巾散开,粉面半露,正是广阳赌坊的老板游婵。
她与程宗扬曾有过露水之缘,此时他乡重逢,才发现这位上忍的手段有翻天覆地的变化。蜜穴被粗大的肉棒捣弄着,体内快感如潮,她颤声道:“上忍的阳物又暖又热……奴婢……奴婢快要……快要……哦——哦!”
“这么快?”自己虽然用了一点房中术的技巧,却没想到游婵这么不济事,几下就被搞得泄了身子。
游婵脸色潮红,娇喘细细地说:“奴婢从上次和上忍欢好过,没和人做过……飞鸟大爷的阳物好厉害,每一下都像干在奴婢的心尖上……”
程宗扬笑道:“来,换个姿势。”
游婵媚态横生地瞥了他一眼,然后听话地翻过身子,躺在座椅上,接着抬起一,只玉足,朝旁边张开,露出玉股间仍在微微翕动的玉户。
程宗扬俯下身,游婵的双手扶住他怒胀的阳具,顺从地纳入蜜穴。
“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上忍。”游婵眼中的喜悦没有半点作伪。
她只是黑魔海的边缘势力,当初暗杀小太监计好被程宗扬撞见,还是程宗扬替她隐瞒此事。因此对这位供奉,除了下属对上级的服从之外,别有一分私人的感激。
游婵一边与程宗扬交合,一边道:“两个月前仙姬传讯,说晴州出了些纰漏,上忍遇袭失踪,让各地分舵留意上忍的下落。仙姬说,当日事出仓促,圣教多有照顾不周之处,万望上忍见谅,诸事都好商量。”
在晴州和黑魔海交手是三个月前的事,游婵接到讯息差不多在两个月前。
当日清剿黑魔海在晴州巢穴之后,自己透过泉玉姬对黑魔海临阵弃友的行为表示极大愤慨,声称双方合作就此作罢,随即赶往江州。
泉贱人北返长安,音讯不通,没想到黑魔海还在寻找自己的下落。
程宗扬哼了一声,生硬地说道:“此事勿要再提。”
游婵陪了一个妖冶的笑容。
“仙姬说,上忍受惊,圣教自当赔罪。请上忍明鉴,圣教已取出秘库的十藏经,愿与上忍交换。”
这个十藏经肯定是飞鸟熊藏梦寐以求的物品,不然剑玉姬不会专门提出来以打动他,可惜自己对十藏经一窍不通,只能哼哼两声掩饰过去。
游婵道:“奴婢对上忍的神术半点不懂,不过仙姬说,另一位飞鸟上忍已经闭关,来日必能成就飞鸟一流的无上忍术。”
程宗扬脸色稍霁。
“这也罢了。我什么时候想去见她,自己就会去了。哼,黑魔海临阵弃友,害得本忍险些被杀。若不是你,本忍也不会出来见面。”
一句话将两人的关系又拉近几分,让游婵感觉到彼此间与众不同的亲近。对于游婵来说,这位上忍不仅替自己掩盖足以令自己粉身碎骨的秘密,又是教中特意聘请的供奉,身居高位。
若与他保持亲密的私人关系,在教中就有了一个得力的靠山,因此极力游说他重归黑魔海。
程宗扬不置可否,只问道: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?”
这才是他最关心的。游婵是黑魔海在广阳发展的暗桩,有什么事会让她亲自来临安?更重要的是她刚才见了谁?李师师?凝姨?男主人?还是宅里的其他人?
李师师背后突然出现黑魔海的影子,让程宗扬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。
“奴婢这次来临安是为了教内的一件大事。”游婵欲言又止,最后歉然道:“请上忍见谅,奴婢不能说得太多。”
“哟西。你做得很好。”
游婵拥着他的腰身,媚声道:“不过此事已经了结,奴婢刚缴了令旨。上忍若是要让奴婢伺候,奴婢还能在临安多留几日……”
程宗扬的心头翻翻滚滚。游婵既然去缴令,她刚才见的人在黑魔海的地位绝对不低,甚至可能是黑魔海在宋国的总抠。那个人究竟会是谁?
程宗扬淫笑着在游婵脸上摸了一把。“她生得难道比你还美吗?”
游婵抛了个媚眼:“奴婢蒲柳之姿,怎么能跟凝玉姬相比?”
程宗扬在室内来回踱步,眉头拧得像要打结一样。他猛地停下脚步,朝众人道:“你们再确认一遍,她真的不会武功?”
青面兽道:“吾……”
“你给我闭嘴!”
青面兽一脸不服气地闭上嘴。
俞子元道:“我修为不行,确实看不出来。秦兄你看呢?”
“子元兄过谦了。”秦桧道:“以秦某之见,那女子确实手无缚鸡之力。”程宗扬道:“李师师唤她『凝姨』,黑魔海的人从她家里出来,又说接头的人是凝玉姬——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?可黑魔海的御姬怎么可能不会武功?”秦桧道:“公子莫急,敖润打探消息也该回来。师师小姐的姨母是否有嫌疑,一查便知。”
“等等!”程宗扬一手扶住额头,陷入沉思。
众人不敢打断他的思路。片刻后程宗扬抬起头,秦桧立刻道:“公子可是发现什么线索?”
“有,但和那位凝姨无关,是另一桩。游婵说她来临安是为一件大事——有什么事让黑魔海必须把她从广阳调来?”程宗扬慢慢道:“游婵的身份只是广阳一个赌坊的老板,但她的亲兄游雍是太湖盟和翻江会的双龙头!孟老大在晴州挑了黑魔海的巢穴,这边赶往江州助战的雪隼佣兵团就在太湖出事——黑魔海的手伸得好长!”
俞子元、秦桧都露出凝重的神色。片刻后俞子元道:“黑魔海收容游雍是在公子到晴州之前,难道那时他们就算定要在太湖伏击雪隼团?”
“不可能!”程宗扬道:“除非那个仙姬是活神仙!”
秦桧道:“公子的猜测有九分可信。黑魔海拉拢游雍只是下了一着闲棋,正好在此时用上,只怕这样的闲棋,黑魔海在六朝布过不少。”说着他不禁佩服起来,抚掌道:“落子绵密,布局深远,这位仙姬好生了得!”
俞子元道:“如果不是公子撞见,谁也想不到黑魔海在临安布有棋子,而且还嫁了人。”
“打听到了!”敖润带着一股寒风推门进来,兴冲冲道:“程头儿!你猜那座宅子是谁的?”
敖润带来的消息不是什么秘辛,随便找个懂行的打听就能问出来。
但程宗扬听在耳内表情却有说不出的古怪,用做梦般的口气道:“林冲林教头……李师师的姨妈是林娘子?”
“没错!”敖润道:“阮家姐妹俩,长姐叫阮香琳,嫁给威远镖局的总镖头李寅臣。小妹阮香凝,嫁给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。阮香琳是林州小碧潭门下,人称『销魂玉带』,门派不怎么起眼,她的修为在门中算是出类拔萃的。阮香凝没习过武,早早嫁给禁军的林教头。林家夫妻一直没有子裔,林娘子经常请尼姑、道姑、药婆之类的上门,乞求早日得子。”
俞子元道:“难道黑魔海在临安的头目是这位林娘子?”说着他倒吸了口凉气,“黑魔海的人嫁给禁军教头,难道已经把手伸到宋军禁军里?”
“也许是林教头。”秦桧沉声道:“有八十万禁军教头的身份做掩护,他们在临安行事方便百倍。”
敖润也道:“程头儿,老敖插一句,那位林教头盯上咱们,不会是黑魔海的意思吧?”
秦桧与俞子元异口同声地说道:“很有可能!”
程宗扬用手拍着额头,紧张地思索着。
如果林冲真是黑魔海的人,自己一到临安就被他盯住,很有可能自己根本没有脱离黑魔海的视线,始终处于他们的监控之下。
程宗扬放下手,斩钉截铁地说道:“不会。”
虽然在这个世界里,武二郎是个臭不要脸的流氓暴徒、潘姐儿里外都透着一股圣女味儿,林教头成为黑魔海的卧底也没有什么好奇怪,但程宗扬有种强烈的预感:林冲与黑魔海并没有什么关系。
如果自己猜的不错,林冲与黑魔海没有关系,那么黑魔海精心培养的御姬奴嫁给一个不起眼的禁军教头,其中的缘由很耐人寻味。
忽然程宗扬露出一个充满狡黠意味的笑容。“想知道他们的底细并不算什么难事。”
秦桧眼睛微亮:“计将安出?”
程宗扬胸有成竹地说道:“兄弟们,咱们该去拜访一趟鲁大师。”
一个和尚赤手倒拔垂杨柳的壮举,这些天在临安传得沸沸扬扬,花和尚鲁智深的名号也随之不胫而走。
每日从早到晚,明庆寺菜园子的矮墙外聚了不少闲人来看稀奇,一边看,一边还指指点点。
“瞧见没?这就是倒拔垂杨柳的鲁大师!”
一个商贾啧啧赞叹道:??“这两膀足有千斤力气!难怪能将垂杨柳拔起来,果然是好神通!”
旁边有人暗笑道:“客官是外地来的吧?其实鲁大师拔的杨柳不是树,是个大活人……”
“佛心庵的小尼姑……”
“……叫杨柳的。”
“要不是花和尚呢……”
叽叽歪歪的笑声中,几个泼皮翻墙出来:“走走走!有什么好看的!”
有人认得这些泼皮破落户,立刻一哄而散。有些不认得的还不服气:“菜园子又不是你家的,看看怎么了?”
“怎么了?”一名泼皮从墙上抽出半块破砖,横着眼道:“滚不滚?”
那人也杠上了:“这堂堂临安城,首善之地,你还敢打人不成?”
那泼皮龇牙一笑,拿起破砖朝自己的脑门上砰的一拍,顺势翻着白眼直挺挺地倒在地上。
周围的泼皮立刻揪住斗口的闲人,嚷道“救命啊!打死人啦!”
矮墙外乱成一团,十几个泼皮揪住那外地汉子,要他赔命还钱。
墙内鲁智深气宇轩昂,像擂鼓一样拍着胸口:“洒家行得端!走得正!身正不怕影子斜!还怕几个鼠辈瞎嚷嚷?”
秦桧挑起拇指,高声道:“豁达!”
鲁智深哈哈大笑,指着秦桧道:“洒家看你的打扮还以为是个酸丁!唔,不错不错!怪不得能和小臧称兄道弟。”
程宗扬笑道:“臧和尚还俗后娶了一妻一妾,鲁大师,你可不如他了。”
“娶婆娘拖家带眷操不完的心,洒家不耐烦这个。”鲁智深摸着光秃秃的脑袋道:“六根清净!六根清净!”
程宗扬拿起一根竹筷,敲着陶碗赞道:“赤条条来去无牵挂,烟蓑雨笠卷单行,芒鞋破钵随缘化。”
鲁智深又是一阵大笑:“好句子!痛快!痛快!当日五台山一别,二十年未见,不知洒家那臧兄弟如今在何处?”
程宗扬放下筷子,微笑道:“江州。”
鲁智深笑声一顿,眼中爆出一缕寒芒。贾太师兴兵讨伐江州,临安城已经尽人皆知。
鲁智深虽然在寺庙的菜园子也听说过三,却没想到多年不闻音讯的师弟如今会在江州。
“鲁大师再来一碗!”程宗扬拿起酒坛,“这是小弟特意买来的烈酒,据说常人喝不过三碗,有个名号叫『三碗不过岗』!”
“喝寡酒有甚趣味?小的们!把洒家炖的香肉拿来!”
鲁智深亲自动手,满满给程宗扬捞了一碗肉:“这锅香肉炖了四个时辰,滋味正足!来来来,尝尝洒家的手艺!”
鲁智深说的香肉就是狗肉,敖润道:“一黑二黄三花四白,大师这香肉一看就是上等的黑犬!”
鲁智深立刻对他刮目相看。“这位敖兄弟原来也是吃狗肉的行家!好好好!来一块!”
“狗肉滚三滚,神仙站不稳!老敖好口福!”敖润也不客气,下手捞了块香啧啧的狗肉入口大嚼,吃得汁水淋漓,一边挑起拇指含糊赞道:“好!”
鲁智深大笑道:“冬日进补,狗肉第一!原本今日请我林师弟大快朵颐,各位兄弟来得正好!”
程宗扬笑道:“说到就到——那不是林教头吗?”
林冲脸色有些僵硬地从园侧过来,朝众人拱了拱手,勉强露出一个笑容。他一大早盯上程宗扬的梢,没想到这人在城中转了一圈,却来到明庆寺与鲁智深把酒言欢。
林冲藏身不是、露面也不是,弄得骑虎难下。但他是豪杰心性,既然被人叫破,不再藏头露尾。
鲁智深却没在意,把着林冲的手臂笑道:“林师弟!这几位朋友当日已见过,却不知是我臧师弟的好友!大家都是好兄弟,同坐!同坐!”
林冲也不推辞,坐下来拿起酒碗饮了一口,赞了声:“好酒!”然后向程宗扬抱拳道:“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,不知阁下尊姓大名?”
程宗扬笑道:“林教头,你这就不厚道了。我的身份旁人不知,林教头难道还不知晓?”
林冲嘿了一声,“官府公事,程员外莫怪。”
鲁智深嚷道:“鸟的公事!我说林师弟,你就这点不好!凭你的身手,二十年只是个教头,不如抛开那点鸟功名,与洒家一道快活!”
林冲的手指微微一紧,良久后放下酒碗,苦笑道:“身世悲浮梗,功名类转篷。不瞒哥哥说,林冲蹉跎多年,这点功名之心早已淡了,只是拙妻尚在,学不得哥哥快活还在靠双手?怎么能够爽?论坛声誉保证! 高级硅胶视频范冰冰下体真实状态倒模而成 高度仿真阴部外形,肤质柔软细腻!内置大颗粒突起,贴近女性生理构造,体验更真实感受...吞吐有致,不可抵挡!点击进入。”
“洒家方才说的吧!有了婆娘就是麻烦!”鲁智深摇了摇他的大脑壳,一叠声道:“喝酒!喝酒!”
秦桧、俞子元、敖润与鲁智深谈得投机,尤其敖润是个好吃狗肉的,两人说起吃狗的心得分外投契,差点就在席间拜了把子。
林冲与程宗扬的交谈却是暗潮涌动,林冲话里话外都在打探程宗扬的来历、在筠州做什么生意。
“听说程员外祖籍盘江,林某冒昧,不知盘江在六朝何地?”
“小地方,南荒。”程宗扬笑眯眯道:“要按路程,离晋国倒是挺近。”
“程员外是晋国人士?”
“也算不上。化外之地,穷山恶水,尽出刁民。”
程宗扬扯着闲话,心里却在冷笑:林教头啊林教头,你这皇城司的差事已经干到头,还操什么闲心?
说话间,一个小婢慌慌张张跑来,见著林冲便哭道:“官人,不好了!”
林冲一撩衣服,起身道:“锦儿,出了何事?”
“娘子今日到庙里上香,在五岳楼被一个歹人拦住不肯放。”
林冲怒从心头起,罗圈一揖道:“改日再来吃酒!哥哥休怪!”
鲁智深已经有了七、八分酒意,一听之下,顿时暴跳如雷,喝道:“小的们!拿洒家的禅杖来!”
秦桧、俞子元和敖润都看着程宗扬,暗赞家主料事如神。
程宗扬慢悠悠吃了块狗肉,然后站起身。“光天化日,朗朗乾坤!这还有王法吗?走!给林教头助拳去!”
众人一哄而起。
五岳楼旁早已聚了一群人,一伙家丁将闲人挡在楼下,楼上高衙内正张着双手,将两个女子拦在栏杆拐角处。
李师师退在后面,美目冷冷盯着高衙内,默不做声。
那位凝姨又羞又气,粉面胀得通红。“清平世界,是何道理拦着奴家?”
“哎哟!哎哟!我这心病又犯了……”高衙内捂着胸口道:“小娘子,你就是本太岁救命的丸药,无论如何也不能见死不救哇……”
“公子自重!”
“小娘子救命啊……”
林冲急匆匆赶到楼前,那些家丁过来阻挡。他两手一分,顿时将那些家丁推得像滚地葫芦一般。
林冲三步并作两步跃到楼上,一把扳住那恶少的肩膀拉过来,一边攥起拳头,一边暴喝道:“敢调戏我家娘子!且吃我一拳……”
待林冲看清那人的长相,不由一怔,话音未落,手先软了。
高衙内先是吓了一跳,待看清来的是林冲,一脸气恼的大叫道:“林冲!干你何事!要你多管!”
林冲的脸上时青时红,拳头虽然举得高高的,怎么也落不下来。
敖润佩服地小声道:“程头儿,你怎么知道林教头下不了手的?”
程宗扬微笑道:“高太尉主管禁军,正是林教头的顶头上司。调到皇城司之前,林教头每天都要在高太尉帐下听宣。他舍不得这个官身,当然下不了手。”
这边有家丁看出势头不妙,过来劝道:“教头莫怒!衙内多喝了几杯,到庙里散心,不认得是教头尊妻,多有得罪。”
高衙内叫道:“是他老婆又怎么了?给我抢过来!”一名管家道:“少爷又喝多了,快扶着些……”
那些家丁知道林冲的身手,七手八脚地把高衙内扶到楼下,牵马离开,管家又连声向林冲赔罪。
见到丈夫,凝姨眼眶不禁红了,紧紧拥着丈夫的手臂不敢松手。
忙乱间,这边鲁智深提着镔铁禅杖,带着一群泼皮破落户杀气腾腾的过来。
“哪里来的狗贼!且吃洒家三百禅杖!”
林冲安慰娘子几句,过来低声道:“是高太尉的衙内,不识得拙妻。林某本待痛打那厮一顿,太尉面上须不好看,且饶他一回。”
秦桧也道:“原来是高太尉的衙内。俗话道:『不怕官,只怕管』。高太尉是林教头的本官,不好胡乱动手。”
鲁智深气沭怵地道:“什么鸟太尉鸟衙内!若是洒家撞见,少不得一顿好打!林师弟,你自家婆娘被人……”
敷润连忙拉住他,“老鲁,喝醉了不是?瞎嚷嚷啥?”
鲁智深这一注意到林娘子,慌忙抱拳道:“阿嫂休怪,莫要笑诂!”
程宗扬笑道:“我来送林教头和嫂夫人。师师小姐,请!”
林冲心头愤恨,秦桧和俞子元多方安慰,只阴沉着脸不说话。
李师师与程宗扬乘了另一辆马车,她靠在车窗边望着外面的人群,半晌才轻叹道:“你说的没错。师师一直以为姨夫是当世豪杰,没想到只一个高太尉的名头就意气全消,只能忍气吞声。官位、权力,真的比武功还吓人。”
程宗扬歉然道:“是我虑事不周。原想请师师小姐到庙里散心,没想到会撞见那厮。”
李师师眼波微转,“真的吗?”“你不会以为是我把高衙内招来的吧?”
李师师沉默片刻,忽然道:“喂,凝姨是不是生得比我还美?”
程宗扬大笑两声,“瞧你问的,这难道还用说吗?”“你也会用这种支吾的手段?”李师师挑了挑眉毛,“少滑头,你就答『是』或『不是』。”
程宗扬只好道:“师师小姐国色天香,凝姨虽然美貌,终究年纪大了些,怎么能和你比?”
“少哄我。那个高衙内见著凝姨就像丢了魂一样,看也不看我一眼。”
“他那种鸟人纯粹是心理变态。我估计是他娘死的早,从小缺乏母爱导致心理异常……”
李师师忽然眼眶一红,泪水仿佛断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,“我娘……”她只说了半句便说不下去。
程宗扬小心翼翼地道:“你别哭。他们这种公子哥儿我见得多了,别的本事没有,吹牛皮一个顶俩,一百句也没一句真的……”
“都是你!若不是你让我和凝姨来明庆寺,哪里会撞见这个畜牲!”李师师失控一样泣声道:“那畜牲害了我娘,又想害我,又想害我姨娘……姓程的!你赔我娘!”
程宗扬不闪不避挨了她几记粉拳。李师师停下手,然后伏在座椅上痛哭失声。几天来的委屈使这个少女再也无法承受。
程宗扬只能坐在她旁边,轻轻拍着她的背,免得她哀痛过甚,哭伤身体。
到了巷口,林冲扶了娘子下来,勉强过来见礼。“多谢程员外,请到寒舍小坐。”
程宗扬笑道:“不用客气,改日再来打扰。嫂夫人,请慢走。”
阮香凝侧身施了一礼,低声道:“多谢公子。”
林冲、阮香凝、李师师带着小婢锦儿回到家中,程宗扬仍留在巷内,看着这座与黑魔海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宅院,良久才道:“走!我们回去!”
一面尺许大小的水镜悬在室内,程宗扬、秦桧、俞子元、敖润、林清浦,包括金兀术、豹子头和青面兽都聚精会神地看着水镜。
镜中是上午在明庆寺五岳楼的影像,从高衙内拦住阮香凝,到林冲赶来,整个过程历历在目。
秦桧断然道:“这位林娘子确实全无修为,除非她是第八级至臻境的绝顶高手,才能瞒过秦某的眼睛!”
程宗扬道:“巫宗若有第八级的高手还费什么劲?直接去南荒把死老头吊起来打!”
林清浦苦笑道:“各位已经看了三遍,再看林某就撑不住了。”
“我就说让你把灵飞镜取来,不是省你的力气吗?”程宗扬道:“行了,歇歇吧。”
林清浦收了水镜,豹子头“咕咚”咽了口口水,咧开大嘴道:“好女子!颇水灵!”
程宗扬笑道:“老豹看中人家林娘子了?告诉你,那是正宗的豹子头,你这赝品不算数啊。”
豹子头喷了口粗气:“吾才是真豹子头!”
“别废话了。”程宗扬坐下来,面对众人,“计划刚成功一半,后续要做的事还很多。子元,你联络咱们那位卧底,我要知道宋军的最新动向,尤其是物资的供给和安排,最迟明天下午要拿到。”
俞子元双脚一磕,挺胸敬了个军礼,“是!”
“老敖,你和雪隼团的兄弟分头盯住威远镖局和林教头的家里,一有消息立刻回报。顺便让人把冯大法替回来,说不定又要用到咱们的大法师了。”
敖润一手横在胸前,中气十足地说道:“遵命!”
“清浦,你联系云六爷,看他最快什么时间到。临安的粮价才八百铜铢,该涨涨了。”
林清浦微微躬身,“是。”“老术、老豹、老兽!你们三个去趟城外,找一个叫野猪林的地方。”
金兀术道:“为什么要找野猪林?”
豹子头道:“有野猪!”
青面兽道:“吾甚爱食野猪!”
“金兀术!我每跟你说句话,你都要问个『为什么』是吧?你再敢问一遍,我就——”程宗扬一指豹子头,“扣他的羊!”
“为……”
金兀术还没问完,豹子头就扑通跪下来,抱住他的双腿,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:“羊!吾的!”
金兀术终于闭上嘴,程宗扬扭头道:“会之,咱们两个去一趟悦生堂。”
“公子要去见那位廖先生?”
“不是。我打算买几本书……行了!千万别拍马屁,我就是奔著书中自有颤如玉去的。”程宗扬拍了拍肚子,“本员外打算把这儿都装满诗文,把那丫头镇住!喂,你们几个交头接耳的笑什么?”
俞子元忍笑道:“老秦说,公子拍的位置有点偏下。那地方就是全刺满也刺不了几首诗……”
“干!你们几个把死奸臣按住!老敖!你扒老秦裤子!老术,你拿根绣花针来,我亲手在他下面刺篇带插图的(长恨歌)出来!”
哄笑中,一名装着木腿的星月湖军士走进来,先敬了一个军礼,然后递上一张明庆寺祈福的红纸条。
程宗扬接过来,上面写着:“君子福履,子孙有吉。橡树瓦孙官人二月二十一急求。”
“橡树瓦在什么地方?”
俞子元道:“橡树瓦是一间小瓦子,在城北梅家桥,在临安的瓦子中排不上名号,但是别具风味。岳帅当年最常去的就是橡树瓦。”
第三章
推开橡树瓦厚重的橡木大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。
时近酉时,已是日暮时分,其他瓦肆此时已经华烛高烧,灯火通明,橡树瓦内却只点了几盏小灯。
暗淡的光线下,能看到进门处是一张长长的橡木台,台前随意摆着几张高脚圆凳。柜台内的墙壁上打着菱形的木格,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酒蜜。
一个包着花头巾的汉子立在台内,正在擦拭瓷制的酒具。听到有人进来,他头也不抬地说道:“要点什么?”
俞子元熟络地投出几枚银铢,“蛇麻酒!”
酒保拿出几个大号铁皮杯子放在柜台下盛酒,程宗扬趁机打量这处岳鸟人最常来的瓦子。
瓦子的墙壁是用橡木制成,年深日久,不少地方被烟火薰黑,布满岁月的痕迹。大厅一侧的墙壁上挂着一颗巨大的牛头,雪白的骨骼与铁黑色的巨角形成强烈的反差,空无一物的眼眶内似乎有一双冰冷的眼眸,冷漠地俯视这个世界。
厅内散布着十几张桌台,却看不到一个客人。除了酒水汨汨流动的声音,整间瓦子静悄悄的,仿佛一个游离于时间和空间之外的世界。
包着头巾的酒保砰的一声将酒杯放在橡木台上。程宗扬回过头,望着杯里的酒水仿佛呆住一样,半晌才道:“这是什么东西?”
“蛇麻酒。”俞子元道:“橡树瓦的特色酒水,公子尝尝!”
程宗扬拿起那杯蛇麻酒,大口直筒的铁皮酒杯、弯曲的把手、浓白的泡沫、略苦的香气……一切都是这么眼熟。
他小心地尝了一口,回味一下,似乎在确定自己不是做梦,然后一口气把那杯足有一斤的蛇麻酒喝个干干净净,砰的放在柜台上。
“再来一杯!”
酒保看了他一眼,拿过空杯。
柜台下是一口大号的橡木桶,桶底装着一根青竹管,酒保拔掉塞子,一股金黄色的液体立刻倾入杯中,泛起大量泡沫。
秦桧看他喝得畅快,也尝了一口,随即皱了皱眉头。
俞子元也没想到他能眼都不眨地一口气喝完,笑道:“这蛇麻酒有种苦味,寻常人都不爱喝,没想到对了公子的口味。公子可知道蛇麻酒有个别称?”
程宗扬打了个嗝,几乎是咬着牙地说道:“生啤!”
什么蛇麻酒?明明就是啤酒!亏自己想过弄出啤酒来占领六朝的淡酒市场,没想到早就有人做出来。
酒保把接满的铁皮酒杯放在台上,俞子元拿出钱铢,那酒保却道:“这一杯免费。”
程宗扬也不客气,拿过来痛饮一口。“好酒!酒保,这蛇麻酒怎么卖?”
“十个铜铢一杯。”
这个价钱不算便宜,但还在临安人的承受范围之内。
程宗扬坐下来,饶有兴致地攀谈道:“这酒是你们自己酿的,还是外面贩运来的?”
酒保也不隐瞒,说道:“我们橡树瓦自己酿的。蛇麻子六朝没有,得从外面贩来。”
“卖得怎么样?”
酒保咧了咧嘴:“临安人喝惯酿酒,尝不惯这种苦酒。有些尝个新鲜,喝一口就直说是马尿。”说着神情间有些忿忿的,似乎在抱怨临安人的不识货。
程宗扬笑道:“这杯酒十个铜铢,怎好白喝你的?子元……”
酒保打断他:“我祖爷爷说了,有人能叫出来是啤酒的,分文不取。客官尽管喝,我这里有的是。”
程宗扬心头一阵激动,“你祖爷爷?他老人家还在世吗?”酒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。“你瞧瞧我这年纪——早死好几十年了。”
程宗扬猛灌一口啤酒掩饰自己的失态,过了一会儿又攀谈道:“看来你这瓦子开了不少年头,有人一口叫出来是啤酒吗?”
“这十来年你是头一个,往前还有一个,再往前就没听说过了。”
程宗扬一阵失望,看来到过橡树瓦的只有岳鸟人和自己。
忽然瓦子内传来一阵狂叫,间或有人用力拍打桌面,刚才还一片寂静的瓦子彷彿一点火星迸到火药堆上,一瞬间炸了起来。
青面兽攥着杯子刚舔了一口,一边呸呸地吐着吐沫,一边又有点舍不得丢掉的想再尝一口,突如其来的响声让他差点把杯子扔掉。
程宗扬也吓了一跳,旁边的秦桧神色不变,但身上的衣袍微微鼓起,真气贯满全身,暗中戒备。
俞子元却是一笑,轻松地问道:“今天是哪场赛事?”
酒保道:“齐云社和石桥社,你们算赶上了,双龙会啊!”
俞子元拿起酒杯。“东家,进里面瞧瞧。”
穿过大厅,程宗扬才发现瓦子里别有洞天。走廊处立的并非其他瓦舍常见的小二,而是几名美少女。
她们穿着西洋式样的女仆装,里面是黑色连体齐膝短裙,外面是镶着洁白绕肩花边的衬裙,在走廊内站成两排。
众人一进门,女仆便一起鞠躬,齐声道:“欢迎光临!”
走廊连着另一处大厅,厅内有一座长方形的木台,木台周围连栏杆都没有,严格来说算不上勾栏,更类似一自己所熟悉的T型台。
厅内光线依然极暗,只有木台上闪闪发光。台旁挤满了客人,有些盯着台上手舞足蹈,有些大叫大骂,还有两边对着大吵大闹的,震耳欲聋。
俞子元大声对一名女仆道:“孙官人——”
女仆点了点头,指着大厅另一侧,一手拢在口边道:“订的台子!那边!”厅内全是疯狂的客人,叫好声、喝骂声响成一片,还有性急动手的。
女仆指的桌子还空着,但在另一侧的角落,要穿过大厅内的人群才能过去。女仆摊了摊手,表示这会儿实在没办法带他们入座。
“我齐云球头天下无双!跷头威武霸天!”“我石桥左右杆网稳如泰山,散立固若金汤!”
“我呸!固若金汤怎么被我齐云踢进一个!”“我干!我石桥哪有齐云那般卑鄙!”
“哈哈!踢不过就说卑鄙,石桥社的小子技止此耳!就你们石桥那副挟,爷砍一条腿也踢赢了他!”
“敢辱我石桥!老子先卸你一条腿下来!”
这边闹得不可开交,那边又有人喝道:“我齐云!”
勾栏左侧一群人齐声应道:“万胜!万胜!万胜!”
“石桥社!”
“必败!必败!必败!”
几百号人不要命地齐声嚎叫,声浪犹如排山倒海,饶是程宗扬还算打过仗、见过血的,都有点被这气势镇住了。
想从这些人中间挤过去,感觉和踩着地雷跳舞差不多。认为自己是挤不动了,程宗扬有心让手下去挤,结果一回头却发现俞子元也跟着在喊,劲头还挺大。
一想也是,齐云社本来就是星月湖大营私底下的产业,听说孟老大、斯老四、卢老五还按捺不住的下场去踢,俞子元说什么也不会胳膊肘往外拐。“会之!”
秦桧心生七窍,一听就知道家主的意思,点了点头,挤进人群。
另一边人数虽然不多,声势一点不小,七、八个人跳到桌上,跺脚齐声叫道:“我石桥!必胜!必胜!必胜!”
还有人大叫道:“齐云社的软脚蟹们!山岳金尊都丢了!还有脸跟我们石桥来踢!”
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,齐云社的拥护者们都红了眼,几条壮汉翻过木台去踢石桥社的桌子。石桥社的好汉们也不含糊,抄起板凳就要火拼。
就在这时,有人叫道:“开始啦!”
喧闹的声浪轰然消失,所有人都扭头看着台上,连正在撕打的都停了手。
程宗扬捣着心口:“奶奶的,这些爷们儿够能喊的。这架势,江州城都顶不住啊!”
勾栏上突然升起一片水光,接着越来越大。程宗扬目瞪口呆,看着眼前那面水镜。
客观地说,这道水镜术的水准平常,镜面水迹不停流动,里面的景物就像隔了一层雨水,模糊而扭曲,但仍能看出镜中是一片黄土铺成的球场。
穿着红色衣衫的齐云社和穿着蓝色衣衫的石桥社球员分立左右,双方各有十人。衣衫上分别写着:球头张俊;跷球王怜;正挟朱选;头挟施泽;左竿网丁诠;
右竿网张林;散立胡椿……等名字。
趁下半场的比赛还没开始,那些女仆打扮的女服务生胸前挎着货板,在人群间穿梭,兜售各种果品酒水。
有女仆过来道:“各位客官还要些什么?我们这里有各种服务……”
俞子元打赏了一枚银铢:“不用了,我们是来看比赛的。”“客官要不要押注?我们这里有齐云社和石桥社十年来的全部比赛纪录,还有蹴鞠名家做的专业分析。”
程宗扬道:“谁的赢面大一些?”
“齐云社本来是天下第一强队,但自从去年失了山岳金尊,正蹴手全在封闭训练,能够上场的只能算齐云二队。”女仆服务生口齿伶俐地说道:“石桥社是临安名队,人员又整齐,经过我们请来的六位蹴轴名家分析,石桥社的赢面占了六成呢。客官如果要下注请快一些,哨声一响就不再接受下注了。”
程宗扬丢了一枚金铢,“押齐云一注!”
旁边齐云社的球迷顿时对这个年轻人大起好感,石桥社的拥护者则对他怒目而视。
程宗扬道:“有七星社的盘吗?”
女服务生见他出手阔绰,不敢怠慢,笑道:“七星社得了去年的山岳金尊,不用再从初赛打起,直接参加九月开始的山岳正赛。到时六朝三十二支鞠社云集长安,我们会想办法转播赛事的实况影像。”
水镜中传来一声哨响,比赛开始。众人都屏住呼吸,紧张地盯着水镜中的赛场,整个瓦子又陷入寂静之中。
俞子元小声解释道:“影月宗有一位弟子酷爱蹴鞠,累次犯禁,被影月宗开革。他修为平常,也讨不到什么生意,后来橡树瓦听了,重金请来专门转播蹴鞠比赛的影像。”
程宗扬记得谢艺说过,蹴鞠比赛每场将近一个时辰,这名影月宗的弃徒既然修为平平,为何能支撑这么久?
俞子元看出他的疑惑,解释道:“赛事就在城外,与此相距不过十余里。像长安的比赛,这位术者要赶到长安用映月术录下当时的影像,才能回临安播放。而且这样的比赛,两边事先都准备法器,只要使够钱,用不了太多法力。”
程宗扬笑道:“橡树瓦的老板够有钱的,啧啧,这些女服务生看样子也不便宜,怎么老板亲自在前面卖酒?”
俞子元笑道:“那酒保哪是老板。”
“他不是老板?”
这橡树瓦酷似酒吧的格局,啤酒和黑白女仆装,一看就是穿越者的产物。
程宗扬先入为主,以为那个造出蛇麻酒的穿越者就是橡树瓦的主人,这时才知道另有故事。
“这橡树瓦在临安有年头了。据说原主人出身豪门,却是个狂热的蹴鞠迷,六朝蹴鞠规则就是他一手制定的,第一届山岳正赛也是他出钱筹办的。但为了办山岳正赛,原主人搞得倾家荡产,连瓦子也卖给别人,还好传下来一些酿酒的手艺,子孙后代就在橡树瓦中卖酒。”
这位先贤比冯源的祖师爷强点儿,不走技术流,改搞服务业,不过结局差不多,照样是倾家荡产。
自恃有穿越者积累的知识和智慧而行为冒进,看来是要不得。
“原来的老板虽然赔了钱,山岳正赛却越办越红火。后来橡树瓦陆续又换了几位老板,但都没动瓦子的格局,一直到现在。”
秦桧从订好的座位过来,微微摇了摇手。
程宗扬一愣,没想到自己来早了,那位线人还没来得及送来情报。秦桧担心有人盯梢,没有贸然过来,而是远远混进人群,装作观看g赛。
既来之则安之,程宗扬有心看看六朝的蹴鞠究竟有怎样的魅力,也不急着离开,随便找了个位置看比赛。
透过不是很清晰的影像,能看出蹴鞠的场地与自己熟悉的足球场相仿。两边设有球门,但比标准球门小了一半,而且架在半人高的空中,射门的难度立刻高了几倍。
俞子元也是蹴翰的行家,见程宗扬有些不懂,便指点他参加比赛的球员哪个是球头,哪个是跷头、哪些是球队的正挟、副挟、左右杆网、散立……
不知道是重新制定过规则,还是蹴鞭原本就是如此,程宗扬很快发现,这些球员差不多可以对应队长、中锋、左右前锋、左右后卫、中场和守门员。只不过场上只有十人,比十一人制少了一人。
至于双方的踢法与现代足球有一点相同:禁止用手。其余部分差别可就大了,同样不许动手,六朝的蹴鞠名家明显屌得多。
头球、倒勾、凌空抽射这些都是小儿科,有的鞠手球往身上一沾,就看着皮球绕身翻滚,从胸前翻到背后,再从腰后钻出来。
有时狂奔中忽然看到皮球如流星般飞出,根本看不到鞠手从什么角度发力,怎么射门。守门的球员也不许用手,只能靠头、脚、身体封挡。
双方攻防速度极快,石桥社的副挟得了球,如旋风般掠过中场。那球仿佛停在他的肩头,仔细看时才能发现他肩膀以极快的频率振动,将皮球稳住。
穿着红色球衣的齐云社两名杆网齐出,一左一右把他挟在中间。石桥社的副挟一边大幅度摆动身体,将两人逼开,一边长驱直入。
眼看那副挟就要卸球盘射,齐云社的右杆网从侧方杀出,一个倒挂金钩,轻轻巧巧将皮球从他的肩上摘走。
如果是现代足球,观众们这会儿都该跳起来叫好,但橡树瓦这些球迷却没有一个做声,眼睛都紧紧盯着水镜。
因为鞠场上攻防转换实在太快,那名右杆网翻身摘下皮球,随即跃起;那球在他的脚尖一弹,越过数十步的距离,准确地递给远在对方球门附近的球头。
“越位!”程宗扬大叫一声。
就在这时,那面水镜一闪,失去光彩。
“娘的!又坏了!”
“什么狗屁法师!这也太不靠谱了吧!”
面对紧要关头掉链子的法师,齐云社和石桥社的拥护者头一次站到同一条战壕里,同声大骂起来。
不过好景不长,刚骂了两句就有人道:“这个该死的鸟法师!要不然这下铁定能进!”
旁边有人不高兴了,“进个鸟!你没听见那位兄弟说的越位吗?”
“越个鸟位!我齐云右杆网出球之后,球头才动的!”
双方像斗鸡似的争得眼红脖子粗,一把拉住程宗扬,要他评理。
程宗扬对蹴鞠完全是外行,但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,摆出一副专家的款道:“齐云社攻势过于犀利,这一脚回传虽然打在石桥社空处,但失之过急,越位是肯定的。反观石桥社两名杆网,实力虽然略逊,临场反应还是有的。但整体上石桥社后卫、中场和前锋这三条线压得太靠前,阵形太散,后防容易漏出空档,刚才的越位就是一个警钟。”
一席话谁也不得罪,说得两边都频频点头,双方皆大欢喜。
程宗扬刚暗暗抹了把汗,后面忽然有人道:“这位小兄弟请了。”
程宗扬回过头,只见身后站着一位老帅哥。
那人四、五十岁年纪,身材挺拔,颔下留着长须,戴着一顶道遥巾,发如墨染,脸颊稍长,眉心和眼角都有着细细的皱纹,两眼却神采奕奕,透出和那些球迷一样的狂热。
“刚才听小兄弟说到三条线和阵形,不知有何说词?”
“齐云社的打法是二四三阵形,”程宗扬对蹴鞠说不出什么来,只能拿着足球硬往上套。
“双右卫、三前锋、四名中场,这是一种强力进攻型的阵形,弱点在于后防薄弱,刚才石桥社的副挟带球突破就可以看出其中的不足。但齐云社后卫两名杆网拦截的同时,中场两名散立回援,可以很清楚三条线的变化,从二四三进攻阵形转为四三二防守阵形。石桥社的副挟球技虽然高超,但双拳难敌四手,何况被四人夹击?另一方面齐云社的球头、正挟、副挟这三名前锋一直压在前场,可以说是暗藏杀机。”
那人听得频频点头,抚掌嗟叹:“好眼力!好见识!依小兄弟看来,双方胜负如何?”
新来的吧?没看到我押了齐云社的注?程宗扬打着哈哈道:“依在下看来,石桥社有主场之利,齐云社虽是客场作战,来的又是——队,但实力不俗,这场比赛鹿死谁手,尚未可知,哈哈!”
那人显然不满足于这样的回答,拱了拱手道:“在下苏佳朴,小兄弟可有兴趣与在下一同到楼上看球?”
勾栏的水镜还没修好,厅内乱哄哄一片,吵得人脑袋i。
程宗扬有点好奇地说道:“这里的楼上还能看球?”
苏佳朴一笑,抬手道:“请。”
俞子元和秦桧不约而同地朝这边看来,程宗扬悄悄打了个手势,让他们在这里守着,看那名线人会不会送情报来,自己则与苏佳朴一同上楼。
第四章
苏仕朴显然是橡树瓦的常客,女仆服务生一边躬身问好,一边殷勤地帮他推开门。
两人一前一后登上楼梯,厚重的橡树大门随即在身后关上,将大厅的喧闹隔在楼下。
踏上二楼,迎面便是一只黄铜暖炉,散发的热量使楼内温暖如春。
“苏爷好。”随着一声娇脆的招呼,香风扑面,两名女子热情地迎了过来。程宗扬一眼看去就觉得眼花缭乱。
那两名女子梳着盘髻,容貌娇媚,虽然是冬季,她们穿的衣物却又薄又透,圆形的立领束着粉颈,浅红色的丝绸紧贴着肌肤,勾勒出胴体凸凹起伏的曲线。衣物在臀侧开了缝,随着她们的步伐,雪白的大腿在衣缝间时隐时现。
程宗扬有种瞎掉狗眼的感觉。楼下的女服务生穿着女仆装已经让自己吃了一惊,楼上的女服务生穿的竟然是旗袍!而且是改良过的短旗袍。长度只到大腿中间,裸露着白生生的玉臂和美腿。
这样穿越时代的衣着,真不知道是岳鸟人来看球时带来的恶趣味,还是橡树瓦原老板的功劳?
苏佳朴揽住一名女服务生的纤腰,笑道:“这位是我请来的客人,小心伺候着。”
另一名旗袍女挽住程宗扬的手臂:“公子好面熟呢,不知道如何称呼?”
面熟之类的话只是瓦子招揽生意的手段,程宗扬自然不会当真,笑道:“我姓程,只是个小商人。”
“苏爷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带人到包厢来,”那女子娇软的口音道:“能得苏爷看重,程公子一定也很了不起呢。”
说话间,两女打开门,一间豪华的包厢出现在两人面前。
整个房间足有两丈宽窄,地上铺满厚厚的地毯,周围是一圈皮制的沙发,靠墙还设了一个小小的吧台。
房间中间有一个圆形的木台,平常可以充当桌子。台中竖着一根银亮的柱子,旁边放着冬季难得一见的瓜果——这种格局的房间,自己曾在建康见过,没想到又在临安重逢。
苏佳朴往沙发上一靠,一边招呼程宗扬坐下来。
两名旗袍女一左一右拥着两位客人的手臂,莺莺燕燕地说着话,另外有穿着女仆装的服务生进来斟茶倒水,看来这是两名瓦子中专门陪客人开心的歌妓。
小女仆将一口浅浅的铜盆放在木台上,然后对外面说了几句什么,接着便看到铜盆中的水悬空而起,形成一面光亮的水镜。
这面水镜的品质可比大厅里的高得多,镜面光滑,几乎看不到有水在流动,上面的影像也更加清晰,几乎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。
水镜一出现,程宗扬下意识地离开那名旗袍女服务生几分。
苏佳朴笑道:“不用担心,这里的水镜术都是单面的,只有此处可见。”
程宗扬这才放下心,笑道:“橡树瓦的主人好生体贴。”
“少了另一面水镜的呼应和传讯,起码能省六成的法力,”苏佳朴道:“如此一举两得之事,何乐而不为?”
“没想到楼上还有如此妙地。”程宗扬四处打量着说道:“这是苏老板的私人包厢?”
“不错。”苏佳朴道:“苏某别无所好,只是对蹴g情有独钟。在鞠场看球太过拥挤,难得橡树瓦有这样一处包厢,足不出户便可观赏临安各场鞠赛,苏某便花重金包下来。”
旁边的女子笑道:“莫说这处包厢,便是我们姐妹也是苏爷包下来的。”程宗扬笑道:“两位佳人价比黄金,苏老板这g赛看得可谓是有声有色。”女子半是幽怨、半是调笑地说道:“客官不知晓的,苏爷对鞠赛爱逾性命,一有胸赛便把我们姐妹丢在脑后。”
苏佳朴哈哈一笑。
“蹴鞠之妙,有过于声色。这是娇儿,这是桂儿,程兄不必客气,在此地尽管随意!”
娇儿道:“程爷要用点什么酒?”程宗扬道:“就蛇麻酒好了。”
桂儿娇笑道:“难怪程爷与苏爷投缘呢。”“程兄也喜欢蛇麻酒?”苏佳朴露出几分兴趣。
“烈酒伤身,便是这种淡酒才好。”
“好好好!”苏佳朴大喜过望,“难得与苏某口味相同!桂儿!将某放在这里的东西拿来!”
桂儿从木架上取出一口精致的木匣打开,从匣中取出两根棕褐色的物体,然后坐回两人旁边。
苏佳朴笑道:“程兄可用过此物?”
程宗扬目瞪口呆,看着桂儿掀开香炉的盖子,弯下腰,用红唇含住那根棒状物一端,在香炉内轻吸着,慢慢引燃,半晌才咽了口吐沫,“雪茄!”
“程兄果然博识!”苏佳朴意兴高涨,“这正是晴州从龙甲港贩来的雪茄,每根售价五十枚银铢!程兄来尝尝。”
程宗扬有些发怔地接过来一根,那雪茄果然是用上好的烟叶卷制而成,味道醇香,一口吸入便有种飘飘然的轻快感。
苏佳朴抚掌道:“第一次尝这雪茄鲜有不咳嗽者,程兄果然是妙人!”
程宗扬这会儿才开始咳嗽,苏佳朴哈哈大笑。女仆呈上蛇麻酒,程宗扬呼了口气,然后举杯与苏佳朴一碰,一饮而尽。
苏佳朴酒量平常,一杯蛇麻酒下肚,脸色微微发红。
他抽了口雪茄,然后说道:“程兄方才的阵形之说,令愚兄豁然开朗。六朝的鞠赛愚兄也看了许多,想要取胜无不是靠鞠手自己的球技。但齐云社今年多是新人,鞠手球艺并不见得稳胜,一路打到现在却是胜多负少,其中原委耐人寻味。有人说齐云社以兵法入鞠赛,虽然言之凿凿,总不免胶柱鼓瑟,过于牵强,哪里有程兄的阵形之说明白易懂。刚才在楼下人多语杂,程兄不欲深谈,此地仅你我两人,不知程兄能否一吐为快?愚兄必定洗耳恭听!”
程宗扬道:“不瞒老哥,我其实对织鞭不怎么在行。”
苏佳朴道:“程兄不必谦虚。来!先干一杯!苏某再来请教方才的阵形之说。”又一杯蛇麻酒下肚,再加上雪茄在手、美女在怀,程宗扬也有些醺醺然,这会儿见苏佳朴问得殷切,心里不免跃跃欲试,问道:“这里有棋子吗?”
娇儿依言取来围棋,程宗扬拿了十枚黑子、十枚白子,在桌上摆出阵形。
“这场比赛,我对石桥社不大看好。石桥社的鞠手单论球技不在齐云社之下,但缺乏配合。像刚才石桥社副挟的突破,”
程宗扬一边说,一边将一枚白子放入黑子组成的三条线之间:“石桥社的球头和副挟虽然也在跑动,但只看到球在副挟身上,并没有看到传球和进攻最佳位置。因此虽有三人,真正起作用的只有副挟一人。”
程宗扬把两枚白子添到黑子阵中。
“如果石桥社的球头和副挟同时从两翼进攻,不去靠近副挟,而是在侧面先卡住鞭球落点的位置,副挟就多了两个点可以传球,趁齐云社围上来的时候,只需一脚传球,另外两个点就可以射门。”
苏佳朴道:“如果齐云社看出这一点呢?”
“如果齐云社看出这一点,势必要分出人手防守石桥社的球头和正挟,那副挟身边的压力就会小很多。场上形势虽然千变万化,但鞠场大小和球门的位置不会变,石桥社的鞠手球技在齐云社之上,可以采取二四三阵形,只要分清三条线的职守,左右杆网负责后场,四名散立负责中场,组织进攻,球头、正挟、副挟在前场,就会有很多射门机会。”
程宗扬投下棋子:“所以对一支好的鞠队来说,最重要的不是鞠手得球后的进攻,而是无球鞠手的跑位和组织,从这里就能看出鞠队水准的高低。”
现代足球也是经历过数百年的发展,从最初依靠单人技术取胜,发展到依靠整体攻守配合;球队整体配合水准相近之后,又发展到重视球星的突出能力,围绕球星制定战术,各种阵形和攻守流派不断演变进化。
相比之下,六朝鞠手的技艺虽然超群,胸赛的观赏价值也很高,但还停留在比较初期的阶段。
齐云社以兵法入鞠赛,已经有了现代足球的影子,不过因为太固执于附会兵法,造成蹴陶战术理论的纷纭琐碎。
程宗扬那点足球知识,顶多算个伪球迷,运气却不是一般的好。
橡树瓦原主人所处的时代,联赛制的蹴鞠刚刚兴起,更多依赖于明星级鞠手的表现,再好的理论也没有足够发展的基础。
程宗扬正赶上蹴鞠由个人能力向整体配合转变的微妙时期,再晚一步,也许六朝的蹴鞠比赛已经发展出自己的理论体系;早一步,或许会和橡树瓦原主人一样生不逢时,没有合适的土壤来验证理论。
他的阵形说在此时出现,旁人也就罢了,像苏佳朴这样的资深铁杆球迷,一听之下,立即意识到其中的珍贵之处。
苏佳朴对程宗扬这番分析如获至宝,两人一边痛饮蛇麻酒,一边抽着雪茄,一边看着陶赛,一边尽情谈论蹴鞠的妙处。
苏佳朴固然喜不自胜,程宗扬也狠狠过了一把伪专家的瘾。
程宗扬发现,这个姓苏的老帅哥不但是个狂热的蹴鞠迷,而且也是很聪明的人,许多自己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阵形变化,他一听之后就能举一反三。自己照抄十一人制的规则,几次说成四四二、四三三,他每次都要追问为什么把守门的散立放入防线。除了这一点小小的纰漏,可以说是宾主尽欢。
为了最佳的视觉效果,包厢内没有掌灯,只有水镜中的光影不住变幻,映出室内缭绕的烟雾。
两名穿着旗袍的女服务生雪肤红唇,裸露着粉腿玉臂,依在客人怀中殷勤服侍;穿着女仆装的少女顺从地端茶送水。
甘冽的啤酒、醇厚的雪茄、醉人的体香、宽大的沙发和近乎实况转播的蹴鞠比赛,让程宗扬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——这间包厢实在有太多令自己怀念的气息。
可惜现在不是享乐的时候,还有一堆要紧事等着自己去做。程宗扬拖了又拖,终于到第三节比赛结束时,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。
苏佳朴更是不舍,几次三番的挽留,最后见程宗扬执意要走,只好执着他的手说道:“古人云『白头如新,倾盖如故』,今日与小兄弟一晤,如闻空谷足音,得逢千载知己!小兄弟一番高论,令余相见恨晚!愚兄无以为报,只要程兄在临安一日,尽管来橡树瓦看球,所有花销都记在愚兄帐上!”
程宗扬笑道:“多谢苏兄!异日有间,定当与兄台共赏鞭赛!”
苏佳朴已经喝得满脸通红,他不顾两人年纪的差别,搂住程宗扬的肩膀,挤了挤眼睛,笑道:“程兄走得匆忙,未见此间妙处。他日再来,一定要尝尝这对娇娃——娇儿、桂儿!听到了吗?程兄下次再来,便让他用了你们!”
两女羞答答道:“是。”
程宗扬大笑进:“苏兄够爽快!”
“红粉赠佳人,宝剑赠烈士。”苏佳朴道:“难得程兄与我志趣相投,此包厢当与程兄共享之!”
??两人又流连多时,程宗扬才告辞离开包厢。回到大厅,秦桧远远朝他使了个眼色,表示情报已经到手。
程宗扬带着秦桧、俞子元、金兀术离开橡树瓦,登上马车。
秦桧递来一颗蜡丸:“公子刚走就有一个小孩子进来,说有人给他十文钱,让他将这颗蜡丸送到订好的桌上。”
程宗扬握住蜡丸,对俞子元道:“你说岳鸟……呃,武穆王他老人家当年经常来橡树瓦,是不是他在里面有个包厢?”
俞子元道:“属下只是以岳帅的亲卫身份来过几趟,对里面的情形并不清楚。不过几位喜欢蹴鞠的校官常随岳帅到瓦子里看球——里面可是有什么异样?”
“没有。只不过瓦子里有个包厢,大概是岳帅当年常去的。”
程宗扬一边说,一边捏碎蠘丸,拿出里面的书信。
秦桧忍不住道:“公子,那位客官请公子进去看球,不知以公子之见,那位客官是什么人?”
程宗扬想了一下,“大概是个很寂寞的人吧。”
“丹阳!”秦桧骇然变色。
程宗扬面沉如水,“没错,就是丹阳。”
那名线人送来的情报一共三份,第一份就让程宗扬像是挨了当头一棒——贾师宪已经秘密派特使赶赴建康,提出以丹阳渡口的使用权,换取晋国对江州状况的正式表态。
丹阳在广阳下游,是晋宋两国通行云水的门户。贾师宪抛出这样的价码,可谓是分量十足。
六朝的贸易交通主要靠的是云水,但晋国一直被排挤在云水贸易圈之外,不得不开凿广阳渠,连通大江和云水。换作自己是王茂弘,能拿到丹阳恐怕也会心动。但真正值得思考的是这份情报背后的意味。
这件事想定下来,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,贾师宪现在才派人去,难道是准备将江州之战再打上三个月?
怀着这个疑问,程宗扬打开第一份情报。这份情报的内容让他又惊又喜:《为兴邦整兵增岁入汰冗员诸事札子》,上奏者是贾师宪。
札子很长,简单来说,贾师宪提出一系列措施,继续推进方田均税法,清查土地,增加收入,同时整顿禁军,淘汰老弱,裁撤冗官冗员。
程宗扬注意到,其中有一份总计一千万贯的特别开支计划。
虽然贾师宪在札子中没有具体谈到这项特别开支计划的内容,但那个线人在旁边毫不客气地注明:江州军事支出。朝廷岁入十分之一。
“一千万贯,”程宗扬啧啧赞叹道:“贾太师真是大手笔。”“五百万金铢?宋国何时这么有钱了?”
秦桧拿过情报草草看了一遍,因为贾师宪没有提及具体开支计划,也无从猜想他如何筹措资金。
“至少说明一点:咱们这位贾太师是铁了心要打下江州,剿灭星月湖。”程宗扬道:“这五百万金铢的军费,差不多够半年开销。”
俞子元道:“若是贾师宪突然暴毙,宋军必定会退兵。”
程宗扬有些惊讶地看着他。星月湖大营出来的果然不同凡响,竟然想对贾师宪下手。
如果是三个月之前刺杀贾师宪,迫使宋国退兵,自然是最佳选择,但现在情形已然不同。
江州之战,星月湖大营的目的只有一个:以胜利求生存。但自己的目标更高一些:不但生存,还要发财。可是想发财就不能一下子把宋军打跑,不然战事结束、粮价回落,云家和自己的投资立刻打了水漂。
为了这点根本的分歧,程宗扬不惜采用让星月湖入股的方式,将双方利益捆绑在一起,才好不容易说服孟老大配合自己的行动。
但在俞子元等人看来,目标还是单纯的打退宋军——毕竟战争流的是星月湖大营兄弟的血。
程宗扬有些惭愧,他本身没想过把自己的富贵建立在星月湖大营的牺牲之上,可他不得不承认,事实与此接近。
秦桧道:“纵然刺死贾师宪,宋军也未必退兵,反而更有增兵的借口。宋国若打出追究凶手的旗号,晋国也不好阻拦他们兴师问罪。”
程宗扬已经打开第三份情报,一看之下,眼角暴跳起来。半晌他黑着脸道:“那些都是小事,来看看这一份吧。”
秦桧和俞子元同吃一惊,一个道:“好毒辣的手段!”
另一个道:“立刻联络孟上校!”
相对于前两份情报,这份情报的内容很简单。
选锋营主帅,大貂瑺秦翰递上札子,请宋主同意他与江州贼寇和谈,并亲自进入江州面见匪首孟非卿——然后在席间暴起发难,刺杀孟非卿等人。
秦翰是宫中内侍,属于宋主私仆,这样的举动必须向宋主请示。
线人送来情报时,宋主还没有做出决定,似乎还在犹豫用一个太监换取匪首的性命是否划算。
程宗扬虽然对孟老大的身手深具信心,但以秦翰的修为,如果在谈判中不计生死地出手袭击,天下敢说不放在眼中的恐怕也没几个。
程宗扬立刻叫来林清浦,与江州方面联络。
一夜过后,程宗扬的脸色愈发难看。
林清浦居然一整个晚上都未能联络上江州,他的水镜术一过烈山就受到强烈的干扰,数次施法不仅未能越过屏障,还险些灵识受创。
“是法阵。”耗尽法力的林清浦脸色苍白,如果不是他得到灵飞镜之助,法力突飞猛进,在面对干扰时可能已经受伤。
“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临安方向?”
“这个法阵是将江州方圆十里隔绝起来,无论是哪个方向的水镜术,都会受到干扰,并非针对一方。”林清浦道:“这种法阵专为克制法术传讯,设置极为繁复,即使有足够的人手,至少也要一个月的时间布置。”
程宗扬面冷如冰,这时他才想起那支由虎翼军护送、路过筠州的工匠队伍——贾师宪可能在两个月之前着手准备江州的围城,连建立法阵的队伍都带上,算得上是面面俱到了。
贾师宪不是一个十分轻佻的人。当星月湖大营以事实证明,十万禁军仍然小看江州的实力之后,贾师宪猛烈的反击,使千里之外的程宗扬都感受到巨大的压力。“子元,派人去江州,以最快速度把秦太监的消息带给孟团长。”
程宗扬立即做出决断,派人去江州传讯,希望能赶在宋主的诏书到达之前通知孟非卿戒备,而他准备的另一手措施更加困难。
“咱们这边也不能闲着,”程宗扬道:“会之,咱们得想个办法让宋主打消秦太监这个念头。”
以秦桧的城府,接到这个任务也不禁咧嘴。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就算真有回天之力,也得能进入宫中面见宋主。
但推辞家主的命令就不是秦桧了,他抱了抱拳,“遵命。”
这几桩事都不是现在能解决的,程宗扬已经做出回应,便暂时放到一边,开口道:“老敖,情况怎么样?”
“威远镖局有两名兄弟一着,暂时没有动静。林教头昨天下午出了趟门,监视的兄弟认出来是禁军的陆虞俟请林教头吃酒。太尉府方面,今天一早花花太岁和他的十三太保聚到一处,不知在做什么勾当。”
程宗扬兜了一个圈子,然后道:“备礼!我要去一趟威远镖局!”
众人没想到他突然会想起去威远镖局,秦桧义不容辞,挺身劝阻道:“公子三思!”
“我又不是去砸场子。除了一般的礼物,再取两根象牙。”程宗扬道:“我倒想见见这对卖女儿的镖头夫妇。”
李寅臣四、五十岁年纪,头发稀疏,眼中却透出一丝精明,有些市侩气,让程宗扬想起祁远和筠州城那帮粮商。若不是走路时脚底如同生了根,功底扎实,几乎看不出是武林中人。
不过太尉府货物出事的数个月来,李寅臣的头发已经花白一半,即便他再精于算计,面对吃定他的太尉府小衙内也毫无作用。
对于这个贸然登门的商人,李寅臣本来只是应付式的敷衍了事,但当那商人的仆从搬出两根一人高的巨型象牙,李寅臣一下子站了起来。
程宗扬离开筠州前,特别去了荆溪的象牙窝一趟,费尽力气从泥潭中取了十几对猛玛牙,一并装车运到临安。
这些猛玛牙比寻常象牙形制更大,牙质也更好,一拿出来就把见多识广的李总镖头镇住了。
“这……这……公子可是要委托敝镖局押运?”
程宗扬道:“不错。这两根象牙是从昭南贩来,要送往晴州。在下虽然是晴州商人,但威远镖局的名声早已耳熟能详。若有李总镖头亲自押运,在下也可放心了。”
“敝号……敝号……”李寅臣定了定神,改口道:“不知公子有何要求?”
“走陆路,十五天内运到晴州的鹏翼总社。”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,“运费一千金铢。”
李寅臣神情犹豫,旁边一名美妇却道:“这两根象牙虽然昂贵,也不过两千金铢上下,公子为何肯出一千金铢押运?”
说话的便是李师师的娘亲,销魂玉带阮香琳。
她的容貌与李师师有八分相似,修眉如画,目如秋水,身量比李师师略高,身材丰润,肌肤白腻,果然是个出色的美人。
但出乎程宗扬意料的是,阮香琳倒不像她夫君李总镖头那样市侩,更像是个快人快语的豪爽女子,丝毫看不出有梁公子说得那样不堪。
不知道是因为她演戏的功夫已至化境,还是因为梁公子那番话全是吹牛皮?“商业机密,请恕在下不能透露。”程宗扬一派笃定地说道:“但只要李总镖头在十五天内走陆路将货物送到,一千金铢的镖费立即奉上。”
从临安到晴州,并不需要经过诸国交界的蛮荒之地,这趟镖可以说是万无一失。李寅臣犹豫良久,终是舍不得这笔镖费,答应下来。
阮香琳皱起眉,似乎不满丈夫的决定。她道了声“失陪”,然后与丈夫一同走到厅后。
两人并没有走太远,程宗扬竖起耳朵,小心听着两人的交谈。“师师出阁在即,你哪里走得开?”
李寅臣苦笑道:“正是如此,我才要走这趟铁。”
“师师已经十八岁,嫁给太尉府的小衙内,往后你便是高太尉的亲家,为什么还要躲来躲去?”
“只是一年的妾室——阿琳,你这么做,师师的名节就毁了!”
“镖局丢了太尉府的货物,你想保住镖局,又想保住女儿,哪里有这般便宜的事?况且以师师的姿色,只要她肯服小,用心服侍小衙内,小衙内难道还舍得将她丢出去?”阮香琳道:“你若借此机会求上高太尉讨个前程,将来女以父贵,就是嫁给小衙内作妾室、作正室,又有什么不可?”
李寅臣顿足道:“阿琳,你怎么如此糊涂!那花花太岁岂是个怜香惜玉的人?师师去太尉府名不正言不顺,焉可作正室?”
“师师小时请匡神仙算过命,匡神仙亲口说的,师师十八岁得逢贵人,纵然不是正室也是难得的良偶。若能攀附上这门亲事,不但师师终生有靠,父母也能因此富贵——”阮香琳道:“这番话难道不是着落在太尉府的小衙内身上?匡神仙还说,若一念之差,失此良机,不仅害了师师终身,还祸连父母。”
李寅臣道:“江湖术士所言岂可当真?那小衙内是有名的花花太岁,哪里会来帮衬咱们?富贵的话头提也休提。”
“我不管。”阮香琳赌气道:“能不能富贵,谁也不知道,但不允诺高衙内,眼前的家破人亡是一定的。你若想我和师师被官府发卖,尽管去回绝太尉府好了。”
李寅臣踌躇良久,最后叹了口气,“这趟镖我接了。师师的事,由你作主,只要将来莫怨我便是。”
李寅臣出来道:“这趟_,明日一早由在下亲自押运,按规矩,请公子先付两成的镖金。”
程宗扬痛快地取出二百枚金铢。心里暗道:匡仲玉啊匡仲玉,你竟然还给李师师算过命。别人我不知晓,你那算命的手艺有多不靠谱,大伙都心里有数。李总镖头夫妻被你坑苦了,生生要把女儿丢到火坑里,还一门心思地以为攀上高枝,想着要荣华富贵。江湖骗子害死人啊!